清風吹拂的花園, 站得很有些遙遠的侍從，無法看清的身影和被枝條阻擋的絮語——這一切其實給予了孤男寡女太多的私密感。談論要事固然可以，但事實證明，滋生暧昧更是合適。

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。格妮薇兒感到非常、非常後悔。

是否因為自己太過放松警惕，才給了蘭斯洛不合時宜的錯覺？明明伊索德的前車之鑒還在流言蜚語的風暴中啊！

大約是源於某種可笑的自信……她竟會忘了，從前的ncelot，又或圭尼維爾心系的情人，曾經如何突破道德倫理的障礙，和guinevere滾倒在一起。

格妮薇兒一臉懊惱與震驚。而目睹她所有表情變化的蘭斯洛, 雙頰竟慢慢微紅，羞赧、愧疚和驚慌在他蔚藍的眼中交替閃現。

他的嘴角輕輕抖動著，像是失去了控制語言的能力。“我, 我……”

“是我失態，是我失儀。”他頓時單膝跪下。“請陛下原諒。”

他的聲音顫抖著,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慌張。

他明明可以親吻她的手。即使她不總是帶著手套。他可裝作疏忽。憑著他對她既往的一腔敬重，她應該會諒解, 且不作他想。

但是，他忽然失控了。就在這裏，在他以為很安全的距離。只是一刻的疏忽，只是一剎那的心動，卻釀成了他不可預料的結果。

因為康沃爾王室的桃色新聞, 他被梅林提醒，也自我繃緊了弦。但是，正如他先前所說, 時刻緊繃的後果，反而是隨著時間推移，在某個時刻猛然降低了警惕。

他不慎暴露了自己的內心。

蘭斯洛心中一片恍惚。

陛下，她會發現他的真心嗎？

她又會怎樣對待自己？

“你僭越了，”格妮薇兒幾乎非常鎮定的道，“無論如何，我認為你方才的行為是不恰當的。”

蘭斯洛微微仰起頭。女王的表情卻不似她的語氣冷靜。她雙頰緋紅，在赤霞映照下露出他從未見過的嬌艷。蘭斯洛一面唾棄自己那不爭氣的私欲，一面又無法不被她吸引。

“是，我僭越了。”

他幾乎語無倫次，不知該如何回答。此刻，他除了吶吶重覆她的指責，好像也說不出更多像樣的話來。

他似乎毫不愧疚的回應無疑增長了女王的不滿，但格妮薇兒心裏更多的還是不安。她曾以為，他和她有著自知之明，他們可以保持安全距離；現在，她覺得，她對於蘭斯洛的認識必須所有改變。

落荒而逃就是形容她最終的舉動。她簡直無法正眼看蘭斯洛。在蘭斯洛蒼白無力的解釋聲中，格妮薇兒別過頭去，匆匆走回青石板路，把她的騎士甩在身後。

用什麽言語辯解都好像是多餘。這短短一刻，格妮薇兒十分害怕。

她害怕再與他獨處，害怕繼續下去，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事情。

因為，格妮薇兒幾近恐懼的發現，她對他的接觸，並非毫無感覺。

——即使只是一個印在額頭上的親吻，即使更像是來自於親近之人的、同性間友情的安慰。

雖然還不到心動的程度，但，這仍是赤"";裸裸的背叛啊。

“我愛亞瑟，可是……我總不忍心拒絕蘭斯洛。因為，我的王國需要他，我必須利用他。”

她給自己找過許多理由，似乎也都站得住腳。但，這對於亞瑟，無疑是多麽不公平。

況且，另一方，蘭斯洛的戲，似乎已經演不下去了。

他還在當面撒謊，說那是出於尊敬和安慰的心，可是，他的遮掩已經非常稀薄。

她心中警鈴大作。記得伊索德啊！多麽深刻的教訓！

格妮薇兒知道，梅林確實利用了這一段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事實在做文章，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同樣的，如果被詆毀被嘲笑的，是她和蘭斯洛呢？若類似的醜聞降臨卡米洛特，結果會怎樣？

心慌意亂中，格妮薇兒再次想起了她的幽靈好友，那個理應知曉最壞結果的圭尼維爾。

女王臉色不佳的時候，侍從們通常是不敢隨意詢問的。格妮薇兒刻意避開了蕾恩亞瑟和梅林，躲在書房，拉開她隱秘的抽屜，再一次遺憾的發現，圭尼維爾仍未蘇醒。

其實，她只是想和她聊聊罷了。其實，格妮薇兒大概知道，另一個世界裏，陷入醜聞的王國，將會遭受怎樣的打擊。

格妮薇兒有些頹然的靠在椅子上，她閉上眼睛。徹底疏離他，疏遠那個自己最能信任的騎士，恐怕是她目前能做出的最佳選擇。

就在這時候，女王書房的門被敲響了。

格妮薇兒迅速收斂了所有情緒。謝天謝地，來的是梅林，不是亞瑟。

“我的陛下，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。”梅林直白的指出這一點。“有什麽需要擔心的嗎？”

格妮薇兒連連搖頭。“不，什麽都沒有。”

梅林不著痕跡的掃視過室內。“希望我的猜測是多餘，我剛剛恰好見到，我們的湖中騎士很有些失魂落魄的離開了王宮。莫非有什麽糟糕的事情亟待處理？”

格妮薇兒尷尬得不行。“不，只是和他談得……有些不愉快。”

“哦，我決不會問你那些具體內容。”梅林一邊嘴角翹了翹。“女王和她的近衛長官可以有許多、不需要同外人解釋的聯系，我也充分理解女主人和騎士之間的羈絆——僅限於精神、不涉及肉體的那種。只不過，在這個緊要關頭，我以為，雙方要繼續保持既往的克制，避免任何不好的傳聞。”

格妮薇兒感到自己背都有些僵硬起來。“感謝你的提點，老師。我會充分考慮的。”

“那麽，有興趣聽我說些好消息嗎？”

慶幸梅林迅速轉換話題，格妮薇兒登時坐直了身子。“請講——”

梅林微微笑了笑。“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。康沃爾國王遞交了和談申請，我們可以盡量提條件了。”

格妮薇兒激動得站起來。“這麽快？！”

梅林狡黠的眨了眨眼。“這並不算快，我們已經拖延許久。如今，這一紙文書正是我們期待的結果。”

格妮薇兒忽然嚴肅起來。“梅林，我的老師，我知道這些日子並未有什麽戰事沖突……這裏還有什麽緣故嗎？”

梅林摸了摸胡子，感慨道：“因為，康沃爾王室的醜聞已有了初步結局，身心俱疲的敵國國王已經不堪重負，只求一息安寧了。”

格妮薇兒滿臉疑惑的望著梅林，只聽他說道：“崔斯坦騎士自殺，伊索德王後殉情，他們用死亡洗刷了汙名，康沃爾的民眾又開始相信愛情。輿論的暴風雨遺留在那位國王頭上，他本已一落千丈的威望再受打擊，醜惡的劊子手成了他的最新頭銜……”

格妮薇兒一陣心驚肉跳。她盯著梅林。“你從中操縱的？”

“有始有終。”老人肯定道。“這是最便捷最經濟的一種方式。”

格妮薇兒心中升起某種兔死狐悲的淒涼。然而，梅林不容她思緒沈浸於那些無意義的感傷。“那麽，關於和談……該考慮如何對我們的戰士做出解釋。畢竟，軍隊內部，很有些人情緒激烈，恨不得立即吞並康沃爾呢。”

格妮薇兒拋下惋惜和同情，嚴肅道：“是的，你說得很對。最需要關註的是現實問題，是我們的聯合王國。”

“所以，宮廷內部必須先達成一致。”梅林認真道。“我們並不打算吞並康沃爾。和談的目標，除了獲得賠償，最主要的是‘控制’。”

長者微微欠了欠身子。“很抱歉，陛下，名義上時為你覆仇，實則更像一筆交易。”

格妮薇兒深吸口氣，緩緩道：“亞瑟很早就同我說過……我能理解的，梅林。我不再為此難過，你更不必因此發愁。”

梅林頷首道：“願你安心，我的陛下。那麽，可容我此時為你梳理一下我們談判的計劃？”

“請講吧。”

“首先是戰爭賠款，實打實的賠償。可以清晰看見的利益，是安撫人心的最好手段之一。類似於高額贖金，除了勝利的榮譽外，那些為聯合王國灑下熱血的戰士也會接受這種直接的補償。”

“然後還得保證他們繼續臣服——我們將要求他們盡可能多的交出武器和良馬，補充我方損失的裝備，削弱他們反抗的物質基礎。”

“除此之外，我們暫時不應輕易索取土地和人口。土地和人口不僅僅是利益，還意味著責任和負擔，而不同的文化和風俗亦會導致融合的艱難。或許終有一日，我們會把康沃爾納入聯合王國的版圖。但是，現今的王國，還沒有足夠實力消化這個鄰國。”

對於梅林赤;;裸裸的、毫不掩飾的宣告，格妮薇兒並不能表示任何反對。她清楚，即使是看起來更溫和的亞瑟，亦有著種種類似的雄心壯志；而宮廷內外的絕大多數男人們，眼見形勢大好，定也野心勃勃，自信且膨脹著。

“我們還得為一直以來支持我們的民眾爭取利益。預計的條款裏，肯定要減免我國商人的關稅；須得允許我國居民自由前往康沃爾，或收購材料、采伐礦產、開設工坊，確保他們在異國仍能享受優質待遇。”

格妮薇兒暗暗心驚。似乎這個需求相對簡單、不會對異國君主的宮廷產生太多妨礙；實則是隱形的、全方面的經濟侵略，對康沃爾幾乎是非常徹底的壓制了。

她輕聲嘆息：“你已經預備得如此周到詳盡，我是否只需在文書上簽字印戳就好？”

梅林的視線在格妮薇兒微微垂下的睫毛上停留片刻。“我的陛下，你認為我的野心過大了嗎？”

格妮薇兒擺擺手。“梅林，我的老師，你和亞瑟總是那麽的一致。聽了你直白的敘說，我可以猜想之後亞瑟會換委婉的方式再解釋一遍……”

她笑得有點苦澀。“現實點想，為了潘德拉貢-格朗斯，我也不會提出異議。”

梅林讚許的望向她。“這樣很好，陛下。身為女人，懷柔總是貼合你的形象。殺伐決斷和鐵血冷酷更適合男人們。其實，以後若真要吞下康沃爾，還有很多溫和的、名正言順的辦法。”

“哦？”

“譬如聯姻，符合所有正義的法律——”

格妮薇兒立即擺出一副嘲諷的表情。“梅林，莫非你覺得，我還可以再接受第二位丈夫？或許能叫伴夫？抱歉，雖然康沃爾國王身份高貴，可我對那老頭子沒有興趣。”

梅林很有些哭笑不得，卻聽女王滿懷哀愁的道：“如果你是想說下一代……我和亞瑟迄今為止，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有繼承人。”

老人捕捉到了女王言語中的慟意。“別太擔心……我堅信，星軌會持續指引我們，前行路上，你和亞瑟終會有屬於你們的繼承人。”

格妮薇兒神情落寞。“感謝你的星軌，感謝你的安慰。可惜我期待的實質進展，一直都還沒有發生。”

梅林嘆氣道：“事實，的確如摩根所說，聖舟上的典籍和設備或許能夠幫助解決這一難題。然而，我曾努力查閱許許多多的文獻和資料，發現始終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環。想來，摩根那個有恃無恐的女人，大約是早早將此據為己有。”

“既然有辦法……我堅信，只要是人，就有弱點……遲早，我們會從她那裏掏出那些本不屬於她的寶貴東西。”他沖格妮薇兒點點頭。“我們會找到摩根，我們一定能找到。”

其實她能察覺，梅林的話並不是那麽充滿十足信心。仿佛，他也拿不出多好的辦法來。可對於格妮薇兒，大約並沒有別的更能依靠的對象。雖然如今，她還並未對繼承人之事絕望，可隨著時間推移，年歲增長，她已經日益為此忐忑起來。

那些不安和煩惱，時不時啃噬她的內心。而她也漸漸不願和亞瑟去探討那糾結無助的心情。

格妮薇兒凝望著梅林，咬咬嘴唇，欲言又止。她想，寄希望於他，或是說寄希望於摩根這樣的人，真的可以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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